曾毅:薇薇安·邁爾的雙重生活
發布: 2015-12-20 00:00 | 作者:陽麗君 | 來源: 《中國藝術報》
薇薇安·邁爾是史上最具神秘色彩的攝影師。她終生以保姆為業,直至2009年逝世之后,作品才因偶然的機遇而被發現,由此她的名字也隨之從美國傳遍世界各地。這可能是攝影史上最特別的一個個案。她的故事之所以廣為人知,源于其雙重身份之間的巨大反差:身世成謎的保姆與隱士般的藝術家。身為保姆的薇薇安·邁爾,數十年間行走于都市的大街小巷,拍下了數不清的瞬間,既留下了世間百態,更透露了她那謎樣的人生蹤跡。因此薇薇安·邁爾的攝影作品于10月24日在中華世紀壇舉行的北京國際攝影周上的精彩亮相,就吸引了大家的熱切關注。日前,筆者對北京國際攝影周“薇薇安·邁爾的瞬間”展覽策展人曾毅進行了專訪。
策展人 曾毅
陽麗君:是什么原因促使您要策劃這么一個展覽?
曾毅:其實策劃這個展覽既是一種現實的巧合,又是一種歷史的必然。因為薇薇安·邁爾是歷史和當下最具神秘色彩的攝影師,她始終以保姆為職業,直到6年前她去世后,她的作品才因偶然的機遇而被發現,并迅速從美國傳遍世界各地。她身為保姆,卻是一個特立獨行、才華橫溢,又刻意隱藏的天才攝影師。她有自己獨立的性格、獨有的思想、獨特的視角和獨到的表達方式。她生前40年如一日奔走在芝加哥、紐約的街頭巷尾,悄悄地捕捉美國普通人的生活瞬間。她生前無人問津,逝后卻震驚世界。一部獲得美國第87屆奧斯卡紀錄片最佳提名獎的《發現薇薇安·邁爾》,再次把她推向了風口浪尖,不但美國各大影院頻頻放映而一票難求,而且世界各國的網絡傳播,更是“火”上澆“油”,頓時間這位保姆攝影師成了當下人們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今年1月,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墨子國際影像研究院將其作為今年國際影像研究課題正式立項,準備組織一些國內外專家學者對“薇薇安現象”及其影像做一個全面梳理和深入研究。也就是說,想通過對薇薇安·邁爾這一個案的多方位、多視角的闡釋和探討,來進一步豐富人們的影像認知、文化認知和心靈認知。今年北京國際攝影周組委會再次邀請我擔任策劃總監并要我策展幾個國外攝影師的展覽。我反復考慮:國內各地的攝影節都曾做過不少大師的展覽,如果今年舉辦薇薇安的展覽及研討活動應是恰逢其時;尤其是在當下國內“圖像泛濫”的“全民攝影”時代,把薇薇安的原作展覽引進來,讓中國更多的攝影師和愛好者進一步了解和認識薇薇安,應該是最好的一個時間節點,是很有社會現實意義的。
大家都知道薇薇安一生中拍了大約十幾萬張底片,而且生前她很少洗過照片,甚至有上千只膠卷竟未沖洗。她死后,這些膠卷和底片戲劇性地被一個叫約翰·馬盧夫(John Maloof)的地產經紀人在拍賣會上用幾百美元買了下來。起初馬盧夫是為了尋找一些有關芝加哥的城市圖片資料而買下的,當時這些底片并沒有引起他的重視。因為馬盧夫本身并不是攝影家,他對買到的這些膠卷、底片缺乏足夠的判斷力,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價值。后來他找了很多朋友看,又把它放到網上,頃刻間便引起了社會的強烈反響。這時他才認識到這些影像作品的價值。
今年1月,當我確定做這個項目后,便開始通過美國很多朋友四處去尋找,當然不是尋找薇薇安,而是尋找馬盧夫。我通過各種渠道獲得了馬盧夫的電話和郵箱,一直試圖與他取得聯系,但是都沒有得到他任何回復。經過半年多的努力,在美國朋友及一些機構的熱心幫助下,一個有50幅不同時期經典作品的原作展覽終于組織成功了。
陽麗君:聽說前一陣子薇薇安的底片持有人和著作權人發生了法律糾紛,對本次展覽有什么影響嗎?
曾毅:在尋找馬盧夫期間,我發現他不愿露面是有原因的,因為盡管是他花錢買了這批底片,但是根據美國法律,對薇薇安的這批作品的版權的歸屬問題仍存在分歧和爭執。因為薇薇安盡管生前沒有親人和子女,但是薇薇安生前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遠親,卻對這批東西提出了訴求,故而為此引發了一場官司。所以馬盧夫就特別謹慎小心,從不出頭露面,而是由他的代理畫廊來辦理相關事務。由此可見,為了尋找薇薇安各個時期的作品,甚至比尋找薇薇安都難。
但這種糾紛對展覽沒有影響,不但沒有影響,而且還會增加展覽的關注度,會增加更多的話題。比如對攝影作品的著作權、所有權和使用權等等,都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案例,放在國際背景下去探討和研究。這些底片是從拍賣會上拍來的,馬盧夫是花了錢的,但這個過程本身是合法的,他應當是合法所有人。如果沒有他,薇薇安很可能永遠的被歷史塵封起來而永無天日。他應當算是一個伯樂,單就這一點我們應該感謝馬盧夫,是他挽救了一個天才攝影師。況且這個糾紛到現在就連美國人都還沒弄清楚怎么處理,要等結果恐怕是幾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最終的結果是什么也很難判斷。版權糾紛會引起人們的興趣和關注,這并不是壞事,反而會更好地提高大家的版權意識,對展覽又增加了一個關注熱點。
陽麗君:這次展覽都是用薇薇安原底片制作的原圖?
曾毅:是的,都是薇薇安底片擁有和收藏者馬盧夫用原底片放大制作的,照片背面都有馬盧夫的收藏簽章和檔案編號,因為薇薇安是不可能簽名的,版權合法持有人簽名也同樣是法律認可的。
陽麗君:馬盧夫對這次展覽支持嗎?
曾毅:我想他還是支持的,因為見不到他本人,也難以知道他的真實態度。起碼我們在中國給薇薇安做展覽對他來說應當是件好事,他也想讓更多的中國攝影師了解薇薇安。
陽麗君:作為知名攝影家和知名策展人,您個人怎么看待薇薇安和她的作品?
曾毅:首先我認為薇薇安·邁爾是史上最具神秘色彩的攝影師,是美國當代最偉大的街頭攝影師之一。薇薇安的雙面人生和她雙重身份之間的巨大反差給我們留下了無數謎團和說不盡的話題。她令人不解的保姆身世與隱士般的攝影師身份,使她成為了一個發生在當代具有非凡精神的傳奇人物。漢娜·阿倫特在本雅明英譯本文集的導語中寫道:“身后聲名似乎就是那些無法歸類的人的命定之物,他們的作品既不適合現存秩序,也不預示著某一適合于未來劃分標準的新類型”。和本雅明一樣,薇薇安·邁爾就是這樣:生前不但沒有享受到與其作品價值同等的榮耀與權利,反倒飽受命運的摧殘和生活的苦難。她的晚年生活十分凄慘,有時竟在垃圾桶中尋找食物。她無家庭、無子女,最后孤身一人在養老院病逝,甚至她的葬禮都是由她曾看過的幾個孩子自發為她操辦的。就是這么一位身份卑微、窮困潦倒的家庭保姆,卻傾40年之心血,默默無聞地在街頭拍下了十幾萬張反映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大都會的社會風貌和眾生世相的底片。難怪有人把她喻為“攝影界的梵高”,不能不說這是攝影史上一個偉大的奇跡。
就像羅伯特·弗蘭克說過的:“希望人們看我照片的時候,感覺就像讀了一行詩,想讀第二遍。”我們在讀薇薇安的這些作品時就恰似在讀描寫美國大都會上世紀中葉風貌的詩一樣,有許多經典瞬間,讀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畫面中薇薇安手持相機拍照時一個個生動的身影與感人的瞬間,使人們過目不忘,記憶猶新。
陽麗君:面對雙面人生的薇薇安,您想如何進一步深入了解和研究她?
曾毅:重要的是尋找她的人生軌跡和她更多的經歷與故事。到底她的生命意義在哪里?她40年如一日堅守拍照,是什么精神在支撐著她?我想這些問題的意義比對她圖片的評價更重要。因為薇薇安太獨特、太神奇了,一百多年的攝影史上絕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所以明年我計劃用一個月的時間,去芝加哥專門尋訪跟薇薇安有過接觸的人,比如她服務過的家庭和她看過的小孩,經常賣給她膠卷的照材店店員、出售過薇薇安作品的畫廊老板等等,現在肯定都是老人了,從鄰居手里能否尋找一些她拍的照片,我想一定會有更生動的東西發掘出來。雖然她的作品大部分在馬盧夫手上,但我相信另外還會有人——比如羅恩·斯蘭特瑞(Ron slattery)也收集過她的一些作品。我想作為專項研究,不單是研究她的影像,而且要研究她的那種雙重人生的社會背景,她的生命意義,她的精神依托和她的人生價值。
